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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摘 3
當天晚上見了面。
信之如她所想的一樣善良、單純，而且輕浮，立刻淪陷。
差不多一個月後，她把兩人的事情告訴萌時，萌只簡短回答「哦，是嗎？」琉璃子感覺有點失落。
「就這樣嗎？我或許會嫁給他。」
「很好啊，妳這回就好好為人妻吧！他呀，只要不指望他出人頭地，會是一個好丈夫的。」
萌怎麼沒哭泣、憤怒，和她絕交呢？萌就是不讓琉璃子有機會說聲「對不起」、感到愧疚。
想到這裡，琉璃子倒生氣起來。
對，都是萌的錯。蜜月旅行快樂不起來，都是因為萌的反應太冷淡。
琉璃子回房拿起電話。按下萌的公寓電話號碼，聽到是電話答錄機後，轉打到公司。信之驀然起身、睡眼惺忪地問她「怎麼了」，她沒理會。
「您好，我是早萌。」
總機接上電話後，聽到萌做作的工作聲音。
「妳真的在生氣吧！」
「啊？」
「氣我啊！」
萌終於弄清楚是琉璃子的電話。
「甚麼事？」
突然恢復平常那種有點不當回事的低沉聲音。
「信之啊！我搶了他。」
「不就是妳處心積慮的嗎？」
「妳真的生氣了，我和妳的情人結婚了，生氣是當然。」
「妳就專為這事打電話來嗎？饒了我吧！我的工作已夠煩的了。」
「我才煩呢！因為我們有婚姻危機，老實說，妳是不是生氣了？不管妳說甚麼，我都不會生氣。」
「妳生甚麼氣？」
「妳不生氣，所以我才生氣。」
萌的嘆息越過太平洋傳到琉璃子耳裡。
「妳記得咖哩麵包嗎？」
萌突然說。
「欸？」
「中學時我好喜歡吃，於是，妳也開始每天吃咖哩麵包。黃色的咖哩汁總是濺到制服襯衫上。常常我沒吃，襯衫一樣被濺到。煩死了，手指油膩膩的，呼出的空氣也是咖哩味道。妳足足吃了三個月，每天都吃。冷眼旁觀的感覺並不壞。」
「那又怎樣呢？」
「妳突然不吃了，從此再也不看咖哩麵包一眼。接著又吃了三個月的布丁，每天都吃。接下來是海帶乾，也是三個月。」
「所以……」
「那些原來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，可是我現在都不吃了。」
琉璃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
「妳果然生氣了。」
「妳還不懂嗎？知道妳要出手的那一刻起，我就放棄了。」
「所以喝完喜酒妳就和柿崎上床了？」
「哼，妳是衝著這事來的嗎？這事沒有困擾妳的理由吧！」
「那麼，妳是真的生氣了？」
「絲毫沒有。」
琉璃子不覺提高聲音。
「妳在生氣，妳羨慕我。」
萌沉默半晌才說，「蠢蛋，不跟妳說了。」
萌乾脆地掛掉電話，琉璃子氣得回頭一看，信之還悠哉地睡著。如果他聽到剛才的對話追問「柿崎是誰」，那還有點意思。
琉璃子撲上床，猛扯信之的頭。
「妳幹甚麼？」
信之驚聲跳起。
「怎麼，生甚麼氣？」
信之蓬頭亂髮、莫名其妙地眨眼。
人很好就是讓人焦躁不耐。人很溫柔就是超乏味。琉璃子看到信之起皺的方格花紋短褲，突然想哭，她扯開嗓門，
「不要、不要、我不要這樣！」
「琉璃，怎麼了？肚子痛嗎？」
信之不知所措，他究竟以為我幾歲？不對不對，琉璃子搖頭。信之只是擔心又愛憐地凝望琉璃子。
「我不知道妳怎麼了，不要緊，想哭就儘管哭吧！」
信之擁抱著她，撫摸她的頭髮時，她感到了一點性感氣氛。
「信，你會永遠愛我嗎？」
信之眼神滋潤地用力點頭。
「當然，我會一輩子守著妳。」
「好高興哦。」
琉璃子緊抱信之的脖子。
「結果，還是做了。」
說著，萌用叉子捲起香菜通心麵推進嘴裡。
「啊，好無聊。」
「真的很無聊。」
琉璃子也有同感。為甚麼一談起性愛的話題時就變得這麼無趣。
兩個人在麻布的義大利餐廳吃飯。萌的旁邊放著琉璃子蜜月旅行回來送她的禮物，Prada的紅色揹包。
「妳不會又要離婚吧？」
「目前還好啦！」
「目前？妳的意思是最近可能會，是不？」
萌停住端著酒杯的手，抬眼瞄著琉璃子。
「不會啦，不過，實在不行時也只有分囉！」
「饒了我吧！這是剛蜜月回來的新婚妻子說的話嗎？」
萌粗暴地把酒杯放在桌上。
「我話說在前頭，」
酒液潑灑出來，淺綠色的桌布沾上點點痕跡。
「妳要是跟信之離婚，我的三萬塊禮金，還有為妳婚禮新買的Donna Karan套裝和真絲襯衫的錢絕對要還我。」
琉璃子斜眼瞄看她。
「別說這種世故的話，這是關係我一輩子的問題哩。」
「有嗎？妳已經結過三次婚了，要是一般女人，不是愧疚得對新郎說『感謝你接那我這瑕疵品』，就是死了心而『索性進尼姑庵吧！』」
「我是想啊，要是能夠就好了。我是想啊。可是不行嘛！」
「甚麼啊？」
「妳大概認為我是鯊魚科的女人。」
「啊？」
「鯊魚如果不時常游動就會死，我也是，不時常在愛情裡翻騰就活不下去。」
「是嗎？既然如此，死了也罷。」
萌真的很冷酷。嘴巴很壞、態度傲慢，我怎麼會和這種女人交往了二十二年？琉璃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琉璃子從小就知道自己可愛，也知道因此遭同性排斥。但她不會因此故意裝得像男生、努力獻醜，好留在女生陣營裡。不管女生多討厭她，她照樣誇燿自己的可愛。雖然男生都站在她這邊，但是女生也露骨地欺負她、忽視她。如果沒有萌，她就是孤獨一個人。
萌不說謊。也只有她敢直接罵琉璃子蠢。「妳和這套衣服完全不搭調，」「報紙不是只有影劇版，偶爾也看看頭版吧！」「別故意突出胸部，沒比這樣更低俗的了。」「別留下青椒不吃！又不是小孩。」萌就是這樣，口氣很壞、固執、彆扭、愛講道理。琉璃子沒見過這樣毫不可愛、傲慢但是體貼的女人。
「怎麼還不來！」
琉璃子望著門口。
「誰要來？」
「哈！」
琉璃子笑得有點意味深長，把酒杯端到嘴邊。
「哼！」
萌把叉子伸到沙拉盤裡。
「等等！」
琉璃子望著萌的手，語氣有些不悅。
「幹嘛？」
「妳為甚麼不追問？」
「問甚麼？」
「問誰要來啊？」
「妳希望我問？」
「通常都會問啊！順著對話走嘛！妳認為我有興趣的只是男人、演藝人員和名牌吧！」
「不是嗎？」
「沒錯，但我也做過不算短期的接待小姐，很清楚對話的態度。」
萌不耐煩地聳聳肩。
「我知道啦，只要問了就好，是不是？好吧！誰要來？」
琉璃子滿足地堆滿笑容，「保密！」
萌厭煩極了。這樣的對話竟也持續了二十二年。
「啊！來了。」
琉璃子認清來人身影，舉手招呼。
「這裡，在這裡。」
萌追隨琉璃子的視線。
討厭蝦子的柿崎表情尷尬地站在那裡。
琉璃子的想法為甚麼這麼脫線？
把柿崎叫來這裡幹甚麼？事實上，柿崎是尷尬得進退不得。
「啊呀，柿崎怎麼啦，那副表情！」
琉璃子興奮地喳呼。萌以前就知道她是個沒有脈絡可循的女人，或許那只是她的本性輕薄。
「妳看他像甚麼？」
萌看著她，她不理會，毫不畏怯地仰望柿崎。
「柿崎先生，請坐！」
「啊啊。」
柿崎像有所覺悟似的坐下。琉璃子招呼服務生，送上酒杯和分菜用的盤子、刀叉，開始忙著分通心麵。
「放心，這裡面沒有你討厭的蝦子。」
「謝謝。」
柿崎說完，才有機會看著萌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
「晚安。」
萌點個頭，她不是那種怕難為情而不敢和男人四目相對的老實女人，但此刻還是很不舒服，感覺和柿崎在床上的種種事情掠過腦際、溶化成腦漿的一部分。
「這樣擺才好看！」
琉璃子把盤子放在柿崎面前，雙肘撐在桌上，雙掌托著下巴，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。
「我看過一部法國愛情片，劇情鬆散無趣，只記得裡面有一幕，三角關係的男女主角在小餐館吃飯，均分同一個盤子的菜。兩男一女，我印象好深刻。我們三個要是能像他們那樣就好了。對了，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？」
萌知道她這麼說時一定會迸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，嚴陣以待。
「甚麼事？」
「你們兩個開始了吧?!」
萌在桌下輕踹琉璃子一腳。琉璃子小聲「唉喲！」嘟著嘴向萌抗議。
「幹嘛！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？」
「妳為甚麼老不明白，要問這種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？」
「就是不知道才問啊，為甚麼不能回答？你們已經做了吧！只是一夜情呢？還是要細水長流呢？我問這個又怎樣？因為你們是在我的婚禮後要好的，我有權利知道。」
「沒有。」
萌斷然回答。
琉璃子嘆氣。
「妳以為現在是甚麼時候，萌，說話別那麼直截了當，不可愛哪！」
琉璃子這樣說她，實在沒有道理，萌沉著臉正要反唇相譏時，柿崎趕忙插嘴打圓場。
「這個海鮮沙拉很好吃。」
琉璃子瞬間換個表情，露出得意的笑。
「是啊，是這家店的招牌菜，還有哪家餐廳的沙拉會放這麼多海膽和海蜇皮，通常都是用廉價的墨魚、花枝打混。來這家店千萬別錯過這個沙拉。不過，今天特別剔除蝦子的。」
琉璃子已經忘記和萌的口角，述說沙拉的內涵。
琉璃子那吹整漂亮的頭髮下，有點像峭壁的頭蓋骨下的腦漿，一定和雞的腦漿差不多。
萌把酒杯端到嘴邊。
她知道，還是琉璃子這樣的女人過得快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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